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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0章 以春為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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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0章 以春為詔

“我……”

那春天因何而拒絕我?

祈清和很想這樣問, 但擡起頭,就看見重芒的眼睛,明昧和煦。

整個春天就站在她面前, 似乎從未拒絕過她。

重芒揉了揉她的頭發,笑道:“走吧,你不是還要給師姐采藥?最近各地都不太平, 世家蠢蠢欲動, 一直想尋個機會吞並不問都, 我們早些回去為好。”

祈清和悶悶地嗯了一聲, 點點頭。

重芒領著她飛下建木樹,落在山間林海中,用藤蔓與法術為她編織了一個藥簍。

祈清和背著藥簍, 拿了把小刀, 在林間山道與瑤碧玉石裏小心翼翼又認真地采揀自己所需的藥材。

她修為不高,故而行動並不快, 兩人走走停停, 一路耗了好幾日光景。

重芒對藥理並不太通, 幫不上太多忙,只是在一些比較難采集的藥材上,會動用春神的權能幫她一把。

祈清和攀在絕壁上采藥, 一邊想起方才重芒的話,問道:“師兄,最近不太平嗎?”

重芒用法術操縱著樹枝藤蔓穩穩托著她, 答道:“是,山海荒澤與外界的結界被打破, 天厄臨難,兇獸已陸續面世, 這世間只怕將生動亂。”

“我們得盡快離開,我大概能感知到,棲息於石者山的上古兇獸只怕再按耐不住,這兩日就將出山,禍亂作惡了。”

祈清和心裏不安,費勁割下一株仙草,嘆道:“那有沒有人……去攔呢?”

在她真正成為世人眼裏的“蒼靈東君”以前,又是誰在守著蒼生呢?

重芒頓了須臾,緩緩答道:“是師父。”

“不過師父如今出征四海,也不在宗門,宗門如今只有瀾夜師弟鎮守。”

祈清和手裏的動作慢了一分。

她不記得了。

她知道自己有個師父,也聽虞辭談起過,不問都正是師父設立的宗門。

但寥寥只言片語,她終究,沒什麽實感。

“師父……是個怎樣的人呢?”祈清和心裏百味雜陳,回眸看向重芒。

這一方崖壁上需要的藥材已采集完畢,重芒用藤蔓環住她的腰身,將她從帶回地面。

他思忖片刻,平淡一笑:“他……很在乎你。”

“他是我見過,這世間最在乎你的人。”

祈清和怔然,心裏空蕩蕩的,卻什麽念頭都沒有。

自己……到底都忘了些什麽啊。

重芒察覺到了她的心神不寧,沒有再出聲打擾,只是牽著她,刻意放緩了腳步,照顧著她的修為不足的身體。

她一聲不吭地跟著句芒往前走。

地面忽然震顫了一瞬。

山間鳥獸蟲飛,林海簌簌翻滾,仿若無聲的警告。

祈清和被這一震晃得險些沒站穩,多虧了重芒將她牢牢扶住,她才勉強穩定身形。

這一亂,原本半挎在身上藥簍就打了個滑兒,措不及防地咕嚕嚕落在地上,順著山崖滾了下去。

噗通一聲。

藥簍從崖邊墜落,徹底消失在視野裏。

祈清和懵住了。

“師兄……方才是……”

重芒半跪下去,指尖上綠光縈繞,沒入地面,他闔眸感知了一會兒,站起身,回答道。

“有不少上古兇獸破山而出了。”

祈清和有些慌,現在是怎麽辦?他們是不是應該盡快離開此地為好?

她知道這裏是夢,現在這一簍藥材於她而言無關緊要,但對當年的自己而言呢?

周邊樹木沙沙作響,似乎在與重芒交談。

須臾後,只見重芒嘆了一氣,旋即牽住她的手腕,想帶著她繞路而行。

“我們現在換條路,可以去尋藥簍,還來得及。”

掉的地方太偏僻了,那裏無風無樹,他沒辦法僅靠法力就驅使植被將藥簍撈回來。

祈清和猶豫不決:“我們能不能不要了?”

重芒皺了皺眉,斟酌片刻:“不會太麻煩,只耽擱一晚而已,取了藥簍我就載著你離開此地。”

“況且,那是救你師姐所需的藥材,除了山海荒澤,外界再尋不得了。”

祈清和嘴唇動了動,想要說些勸阻的話。

心裏有種難言的預感,不安,擔憂,越來越重。

她很想說,師兄,我們能不能別去,求你了,好麽。

可她知道,八百年前的自己,一定被師兄的這番話說動了。

甚至有可能是她主動提出了要去撿藥簍。

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,她必須按照自己幾百年前的選擇繼續行動,否則,夢境就會斷在這裏。

所以祈清和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兄牽著自己,一步步往深不可測,猶如深淵的山底走去。

師兄為了撿她遺失的藥簍,換了一條折返的路。

山道不好走,很險,每一步幾乎都是踩在亂石峭壁間。

重芒為了盡可能加快行程,一手環住她的腰,另一只手綠光湧現,借助一路上順著峭壁生長的藤蔓植被,他帶著她極快地向下穿梭而墜。

祈清和被重芒牢牢護著,沒受到一絲擦碰。

可不知為何,眼前視線卻模糊了,人和景,都漸漸看不清晰了。

她一怔,眼睫一眨。

有淚落下。

原來是淚水模糊了視野,回過神,她才驚覺,自己早已淚流滿面。

為什麽?她為什麽會落淚。

祈清和思緒茫然,無知無覺,只是幹流淚。

她發現總是這樣,自己的身體永遠比情緒先一步,給予反應。

到底……為什麽啊。

天光淡下去,昏昏憧憧,重芒帶著她穩穩落到崖底,松開了環著她的手,一轉眸就看見滿臉淚痕的祈清和,被嚇了一跳。

“怎麽了?是受傷了?”

他以為方才帶著她下墜時有磕碰,連忙仔細檢查了一下她身體。

沒有傷口,甚至連塵埃都沒怎麽沾染,於是他又笨拙地去拭她臉頰上一道又一道止不住的淚。

“別哭,有師兄在呢,別怕呀。”

他越說,祈清和的淚卻落得更快了。

祈清和茫然地看著重芒來安慰自己,她想解釋自己不難過,也沒害怕,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。

可聲音被眼淚堵著,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“你一哭我心裏就跟著疼。”重芒更慌了,放緩了聲音,“別哭呀,整個春天都會因你的淚水而心疼的。”

他不知自己哪裏惹了祈清和不開心,只能笨手笨腳地來安撫她,哄她,逗她。

直至將祈清和哄得破涕為笑。

祈清和咽下眼淚,終於能說話了:“我,先別管我,師兄,我們撿了藥簍趕緊走好不好,求你。”

重芒見她終於止住了淚,這才放下心,牽著她沿著崖底一路向裏走,在崎嶇不平的毫無植被的亂石間,撿起了她的藥簍。

大部分仙草靈植仍在,沒丟多少。

順利拿到藥簍,祈清和將它牢牢背好,忍不住催促重芒趕緊離開。

心底不知因何而起的不安感越來越重。

兩側都是絕壁,只有一絲夜色從崖隙上滲下來,狹窄的地貌讓重芒沒法直接化作原型帶她離開。

他只好帶著她輕功乘風,盡可能疾速前行。

中途重芒還擔心祈清和會不會疲累,要不要找處地方歇息。

祈清和斷然拒絕,她說她只想離開這裏。

一路上,地面傳來震動越來越頻繁和劇烈。

妖氣煞氣也越來越濃厚。

偶爾有幾只兇獸冒出來,都被重芒輕而易舉斬殺了。

祈清和的心一直懸著,生怕有變故。

直至走出這崖底,窺見一縷日光破曉,兩側絕壁逐漸舒展,才有了開闊地帶。

重芒旋即化作原型,載著她乘風而飛。

祈清和稍稍放下心來。

原來這次撿藥簍,除了耽擱一夜外,無事發生。

沒來由的不安與眼淚,都是錯覺。

重芒載著她穿行於山川雲海,晨曦浮上來,迎著峰巒,照亮了山海邊界。

他們即將飛離此地。

“咻——”

一道淩厲罡風煞氣破空劈來。

祈清和心裏一驚,緊接著,身體猛然一墜,只見重芒載著她於空翻了一圈,勘勘躲過那一道煞氣。

一片羽毛被煞氣削下。

她大駭,迎風擡頭望去,只見在山海邊界之處,近乎上百只兇獸於空盤旋,面露獠牙,狠戾貪婪地望著他們。

這些兇獸如蛇如雕,如虎如狼。

皆是有名有姓,世間最為窮兇極惡之獸。

上古兇獸,於今日提前出山了。

又是一道火光襲來。

重芒側身一避,再次躲過。

祈清和發懵,她不斷打量著四周,試圖尋找可以突破的缺口。

兇獸越來越多,它們不斷聚攏著,垂涎著,將句芒一點點圍困起來。

仿佛自然界最尋常的狩獵,天經地義理所當然。

它們要抓捕獵物。

重芒載著她疾速迅捷地躲過天羅地網般地襲擊,先是繞著山海荒澤飛了一圈,發現所有出路被封死後,不得不附身一沖向雲層下飛去。

祈清和明白,他們走不掉了。

留在雲層上沒有優勢,遲早會被圍獵,只剩死路一條。

重芒顯然也知曉這點,於是載著她周旋著飛回建木樹所在,緊接著側身一旋將祈清和安置於粗壯的樹枝上,旋即離開此地,低空盤飛。

他心念一動,霎時千萬藤蔓於林海瘋狂生長,探上天際,絞死兇獸。

植被亦是瘋狂生長,形成高大遮天的牢籠。

春風是他的利刃,春雨聽他詔令,植被為他所用。

句芒調遣了整個春天,以一敵百。

春神有沒有什麽弱點呢?

在長久地僵持中,兇獸開始註意到了一直被他牢牢護在建木樹上的,那個孱弱的人類。

它們開始兵分兩路,一路牽制春神,另一路去襲擊那個人類。

祈清和心裏急得快瘋了。

她艱難抵抗著兇獸,建木樹保護了她,攔住了絕大部分,但還是有一兩只漏網之魚能穿過重重封鎖襲向她。

可沒堅持多久,她就開始力不從心了。

她壓根幫不上忙,不給重芒拖後腿就是萬幸了。

體質不夠,法術不夠,修為不夠。

八百年前的她遠沒有現實裏千錘百煉後的身體來得堅韌,無論是速度或是力道,都猶隔天塹,哪怕她腦海中一招一式都行雲流水。

可是沒有用,身體跟不上,誰也沒辦法。

而八百年前的她,只會比現在的自己,更絕望。

她是真的真的,需要法力啊……

而在修煉一事上,她已經竭盡全力沒有偷懶,但天生的凡人體質限制著,讓她無能為力。

在堅持了近乎三天後,數只上古兇獸蠱雕終於等到了春天疲憊的間隙,它們穿過春風細雨,一道道充斥著足以毀天滅地的玄紅煞氣從它們口中咆哮而出,狠狠殺向祈清和所在位置。

祈清和精疲力盡,幾乎再無還手之力,只能眼睜睜見那數道煞氣頃刻間如火蛇般沖向自己。

“轟——”

一聲震耳欲聾的炸聲傳來。

眼前煞氣消失不見。

因為是一只漂亮輝煌的大鳥,擋在了她的身前。

祈清和如遭雷亟,腦海裏“嗡”的響了一聲,思緒空白。

“師……兄?”

她聲音嘶啞,顫抖不止。

建木樹亦受了煞氣餘威的襲擊,狠狠一震陡然搖晃,祈清和再站立不穩,從樹枝上於空徑直墜落,猶如折翼。

煞氣的餘威仍舊如滔天烈火席卷而來。

在墜落的途中,祈清和遽然感到眼睛鉆心一疼,緊接著血光染得眼前一片赤紅,視野開始模糊,隨後像將要熄滅的燭光一樣,緩緩弱下去。

眼睛……好疼。

祈清和不知道自己眼睛怎麽了,但她已經沒有精力關註自己了。

因為在視線消失的最後,她不可置信地看見,那一向驕傲美麗的句芒鳥,因幫她擋下這一致命襲擊,發出破碎的嘶號,亦隨之緩緩隕落。

兇獸們像自然界中捕獵成功的勝利者,它們興奮地一哄而上,撕咬著,獵食著。

它們試圖蠶食春天。

是她連累了春天。

下一瞬,祈清和的世界陷入黑暗,徹底不能視物。

絕望與麻木狠狠剜著她的心,她再無力氣保護自己,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,可在墜入林海時,她感受到的,是樹枝藤蔓溫柔接住了她。

森林開始將她想盡辦法藏起來,躲過兇獸的追捕。

祈清和受了重傷,無法動彈,從身上的每一處傷口,到眼睛,到心臟深處,無一不在疼,如巖漿滾刀劃過去。

疼得她幾近瀕死,意識崩潰。

森林用花瓣,用葉子將她覆蓋,藏起來。

如果有兇獸發現了她,森林就再換一處地方去藏她,餵她花蜜與露水,來保持她微弱的生機。

祈清和終於明白,最開始那個時候,為什麽身體不由自主地哭了。

可是晚了。

原來,句芒不僅僅調遣了整個春天與兇獸對戰,也調遣了整個春天,來保護她。

然後,春天隕落了。

一切都只是因為她,耽擱了一夜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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